伤寒医鉴
天道有遭世而兴,事有遇时而显,此古今之常理,出于自然者也。且谓儒书衰灭,以后邪说蜂起,以淆乱六经之道,红紫乱朱,无以折衷。孝武皇帝,举用俊茂,罢黜百家之非,而六经之道始明。自汉而降,注述繁错,医书尤甚。况医乃人之司命,所系尤重,殆非小智,所能及也。
惟 昔黄帝、岐伯,难疑答问,上穷天道,下极地理,中尽人性,垂法万世,以为生民之寿域,是以名曰《素问》。于是守真刘先生恐斯文将坠于地,民罹横夭,于是天 地、阴阳、刚柔、消长之理,察人生风气、血脉、寒热之宜,逐一拟一篇,无不引《素问》,先标受病之本源,所处方用药。注书有四焉,一者,明天地之造化,论 运化之盛衰,目之曰《要旨论》一部,计三万六千七百五十三字,一者,分君臣佐使,定奇偶之逆从,又作《宣明论》一部,计八千九百零三字,一者,又注伤寒六 经传受,《直格》一部,计一万七千零九字,又取至真要大论一篇,病机气宜之说,着《玄机原病式》一帙,计二万余言。又,先生归世之后,恐庸医不知枢要,于 《宣明论》内,又集紧切药方六十道,分为六门,亦名《直格》。通计八万余言,可谓勤矣。
守真曰∶自昔以来,惟仲景着述遗文,立伤寒九十七法,合一百一十三方,而后学人,莫能宗之。谓如人病伤风,则用桂枝解肌,伤寒则用麻黄发汗。伤风反用麻黄,则致项强柔,伤寒反用桂枝,则作惊狂发斑,或误用此二药,则必死矣。故仲景曰∶桂枝下咽,阳盛则毙,承气入胃,阴盛则亡是也。守真为此虑,恐麻黄、桂枝之 误,遂处双解散。无问伤风伤寒,内外诸邪,皆能治疗,从下证错汗者,亦不为害。如此,革误人之弊,已不少矣。仲景处大承气汤、小承气汤、调胃承气汤,亦各 有所宜。热势大者,大承气主之,微,小承气主之,腹中有痛,大便硬者,调胃承气主之。守真又恐承气有三,恐有过焉不及之患,遂处三一承气以总之。又虑仲景 所着之书,文深义奥,浅学难通,遂芟其根蔓,撮其根本,十去七八,将三百九十七法,一百一十三方,制三十二药而总之,使人易于检阅。一见此书,对形见影, 了无障碍,得之对证用药,人可自疗,况医家者流,业此者乎。兼仲景除《伤寒》之外,亦无杂病之论,是已备于仲景书也,故守真首论《伤寒》之差谬。
故 一切内外所伤,俱有受汗之病,名曰热病,通谓之伤寒。今春温、夏热、秋凉、冬寒,是随四时天气、所感轻重,及主疗消息不等,合而言之,则一也。冬伏寒邪, 藏于肌肉之间,至春变为温病,夏变为暑病,秋变为湿病,冬变为正伤寒。冬冒其气,而内生怫热,微而不病者,以至将来阳热变动,或又感之,而成热病也,经曰 冬伤于寒,春必病温,亦其义也。然其阴证者,止为杂病,终不为汗病,由是伤寒汗病,直言热病,不言其寒也。三阴证者,邪热在脏里,以脏为里为阴,当下者 也。《素问》三篇∶刺热、评热论论、热论,论热不说其寒,非无谓者也,热论之外,《素问》更无说伤寒之证。热论云∶热病者,皆伤寒之类也。又云∶人之伤于 寒也,则为病热。注云∶寒者,冬气也。冬时严寒,万类深藏固密,不伤于寒。触冒之者,名曰伤寒。伤于四时之气皆能病,以伤寒为毒者,最为杀厉之气,中而即 病,名曰伤寒,不即病者,寒毒藏于肌肉之间,久而不去,变为热病,故曰热病者,伤寒之类也。
古圣训阴阳为表里,此一经大节目,惟仲景深得其 旨趣。后朱肱编《活人书》,将阴阳二字,释作寒热,此差之甚也,中间误HT横夭,嗟之何及!《素问》言人之脏腑阴阳,脏者为阴,腑者为阳,又四时阴阳,尽 有经记,内外之应,皆表里,其信然乎。六合为十二经脉之合,太阴阳明为一合,厥阴少阳为一合,少阴太阳为一合,手足之脉,是谓六合。表里者,诸阳脉皆为 表,诸阴脉皆为里。以此验之,是守真之言不诬矣。然恐俗人不悟,朱肱《活人书》之谬,且略举伤寒六经传受一端而明之。肱书云∶伤寒中病时,腠理寒,便入阴 经,脉不微细,不经三阳也。三阴中寒,微则理中汤,稍厥或下利,即甘草干姜汤。 若阴毒已深,病势困重,六脉附骨,浮之则有,按之则无,于脐中用葱熨法。灸艾三五百壮以来,手足不温者,不可治也。守真曰∶前三日,三阳病,在表,故当汗 之,后三日,三阴病,在里,故当下之。六经传受,皆是热证,非有阴寒之病也。《素问》云∶伤寒未满三日者,可汗而已,其满三日者,可泄而已。由此言之,守 真之说,正合《素问》,肱书失之远矣。又如身冷脉微,阳厥极深一证,肱书云∶病患身冷,脉沉细而疾,或时郑声,指甲面色青黑,阴毒已深。若服凉药,则渴转 甚,躁转急,须急服辛热之药。如得手足温,更服前热药助之。若阴气散,阳气来,即渐减热药而调之。守真曰∶伤寒下后热不退,蓄热在内,阳厥极深,以至阳气 怫郁,不能营运于身表四肢,以至遍身青冷。若急下之,残阴暴绝,阳气俊竭而死,不下亦死。此际当以凉膈散或解毒养阴退阳。但欲蓄热渐散,则心腹复暖,脉自 渐生。至于脉复有力,方可三一承气汤下之。守真复虑热有两感之说,复以《素问》证之曰∶亢则害,承乃制。此则正谓阳厥极深,不能营运于四肢,以至身冷脉微 也。此略举一二端耳,余者自可触类。夫肱书,暴于当世,亦一代之名医,其误谬犹若是,况其余碎杂不经之说,何可尽信!至论小儿,如阎孝忠曰∶凡小儿疮疹, 当乳母慎口,不可令饥。及受风冷,归肾变黑而难治。春夏病为顺,秋冬病为逆。冬月肾旺寒盛,多归肾变黑。若妄下之,则内虚,多归于肾。此则直以疮疹为寒。 守真云∶阎孝忠不详钱氏本方,斑疹黑陷,牛李膏、百祥丸,寒药下之,多获痊,不救必死,为热岂不明哉!经云诸痛痒疮疡,皆属心火,及斑疹黑陷,无不腹满喘 急,小便赤涩不通,岂非热极使然耶!此阎孝忠所以失钱氏之意也。守真如此分别,可谓医者之龟鉴也。学人当详其说,无妄谓伤寒有阴毒之证,便投姜附之药,使 实实虚虚,损不足,益有余,以此误人,不亦冤哉!每观乎城翟公《序》曰∶譬如宵行,冥冥迷路,不知其往。遇明灯炬火,正路昭然,此医鉴之所作也。
然世俗恶寒好热,盖亦有说。守真云∶病势轻微,以热药强劫开发,误中而获效者有矣。
如 中酒热毒,而复饮热酒以投之,令郁结得开,而气液宣通,此谓以热疗热,亦有痊者。世俗惑于病轻而易痊,谓大疾亦然,殊不知不中则反为害也。热病以热药治之 者,譬如骄主得佞臣纵恣,祸及灭亡,更不觉佞臣之恶,惟其同好之可乐,使热势转甚,以至阳厥,身冷脉微,反阳为阴,虽死不悟。至于诸热变证,十损八九,莫 不皆然也。如下利不止,瘀热在里,若使火艾熨烙,无不悦者也。此世俗好热恶寒,所以滋肱书之失也。
又,守真云∶病热势甚,根据法治之而不退者,或失寒凉,或因失下,或熨烙熏灸,使热极而妄为阳厥。切不可用银粉、巴豆性热大毒丸药下之,反耗损阴气而衰竭津液,使热势转甚,而懊、喘满、结胸、腹痛、下利不止、血溢、血泄,或为淋闭、惊狂谵妄,热证蜂起,不可胜举。由此为瘕坚积之疾,误人必多。然则世情亦不知医者之过,未尽究守真之奇效。
尝 闻守真之言曰∶正治者,以寒治热,以热治寒。病证轻微,可如此治之,若病危重,则当从反治之法。其反治者,亦名从治,盖药气从顺于病气也,是故以热治热, 以寒治寒,是谓反治。以热治热者,非谓病气热甚,而更以热性之药治之,本谓寒性之药,反佐而服之。盖谓病气热甚,药气寒甚,拒其药寒,则寒攻不入,寒热交 争,则其病转加也,故用寒药,反热佐而服之,令药气与病气不相忤。其药本寒,热服下咽之后,热体既消,寒性乃发,由是病气随愈。余皆仿此。然正治之法,犹 君刑臣过,逆其臣性而刑之,故病热不甚,治之以寒,逆其病气,而病自愈矣。反治之法,犹臣谏君非,顺其君性,而以悦之,其始则从,其终则逆,可以谏君去其 邪而归于正。王冰曰∶病微犹救人火,火得木而,得火而燔,得水而灭。病湿犹救龙火,火得湿而,得水而燔,以人火不逐之,则其火自灭耳。此谓良医之法也。夫 逆治从治,皆是违性之药,病患岂有不恶者。是药病相争,其气所以得固也。然十救其十,不为医之功,以谓人之有命也。
如身冷脉微,终不省蓄热 在内,设以凉膈、解毒之药调治,无有不恶。又如患形,不至有经年,终不晓瘀热在里,设以承气。寒药下之,无有不畏,虽得痊愈,尚不免于畏恶。病势大,药力 小,而致死者,亦不知杯水救车薪之火为非,只指为凉药之过。此二者无他,存于世人是非不明,而恶寒好热也。
伤寒医鉴